人間煙火。

桌上放著兩碗熱湯面, 手搟的面條粗細有些不均, 清湯上飄著青菜窩著一顆白嫩沁心的荷包蛋, 簡簡單單的，段棋鋒望著面前的面條，散發的熱氣上升，氤氳濕了段棋鋒的眼。

這一刻切切實實在人間。

“叔叔, 我面條搟的有點亂糟糟的。”康嫣覺得他這個賣相是有些簡單, 不過味道應該不差的, 又保證說：“我下次會努力更好的。”

段棋鋒揉著小孩的腦袋，心裏蘊熱, 說：“已經很好了，陪叔叔一起吃。”

已經十一點半了。兩碗簡單的素面條，兩人對桌, 話不多，氣氛卻融洽溫馨。

一碗面連著湯段棋鋒吃了幹凈，說：“味道很好。”

“叔叔生日快樂。”康嫣見段叔叔吃的開心，人也高興。

屬於今天的時間只剩二十分鐘，可該有的行程康嫣都安排上了，熱湯面下了肚, 飯後甜點蛋糕也不能少。栗子蛋糕散發著清淡的香甜, 蠟燭點著光，康嫣有些害羞還是鼓掌唱完了生日快樂歌, 段棋鋒就看著小孩軟軟的模樣, 眼裏一直帶著笑意。

“叔叔, 許願許願。”

段棋鋒開口：“我希望——”

“叔叔，願望說出來就不靈啦。”

段棋鋒本來不信這些，要真是生日許願能成真，這世上就不需要人為事情了。不過他沒掃小孩興，看到小孩黑色的眼裏倒映的都是他，燭光像是照耀出一片星星一般，莫名生出幾分誠意。

如果願望真的可以實現的話，他希望嫣嫣這一年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。

蠟燭吹滅了。

栗子蛋糕買的大，康嫣本來想著還有管家小六老凱他們幫叔叔一起慶祝，沒想到天色晚了只剩兩人，不過現在也很好，蛋糕留了明天送他們吃。

蛋糕松軟沒什麽奶油，簡簡單單帶著栗子的香味。

段棋鋒一看就知道小孩替他的口味考慮，一反往常不沾甜食習慣，這次吃了一塊。最後看小孩看著手表，舉著手裏的油畫遞過來，小孩害羞又興奮說：“叔叔，我的禮物。”

“是什麽？”段棋鋒故意露出好奇問。

康嫣更不好意思了，羞澀說：“我自己畫的畫。我沒什麽錢，只能送這個……”

段棋鋒已經拆完了包裝油紙。

拿著畫框看到內容楞了下。

碧藍的海中，男人的側影，輪廓模糊不清，可看得出高大堅定，一只大手拉著一只小手，小手的主人是一顆只浮出海面的黑色小腦袋，露出一雙黑色的眼，夾雜著絕望又帶著希望，望著男人。

海面的浪潮似乎帶著危險，可又夾雜著幾分寧靜的希望。

高大男人救出溺水的黑色腦袋。是他和嫣嫣。

康嫣不知道怎麽的覺得有些羞恥，可心裏沒什麽後悔的，他的畫就是那時候他的內心。叔叔救了他，給了他生活的希望。站在那兒跟小學生似得，巴巴說：“謝謝叔叔。”相較於叔叔對他的幫助，口頭上的感謝實在是太輕微了，可康嫣想表達出。

“我以後會好好努力的。”

段棋鋒摸著畫，角落下金色的字寫著《救贖》，是畫的名字。一時沈默了下，或許之前確實是他在救助嫣嫣，可今天小孩對他心裏的觸動，好像又不是這麽簡單了。

看似他在幫助小孩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這段日子小孩的陪伴，對他有著怎麽樣的影響。

“叔叔……”康嫣見叔叔遲遲沒開口以為他畫的不好，有些忐忑，這幅畫從美國回來就一直再畫，可他總覺得不好，重新來了兩次，這副才是最滿意的。

段棋鋒聽出小孩的忐忑，擡頭看了過去，輕輕笑了下，語氣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。

“小笨蛋，叔叔很喜歡。”

被叫了小笨蛋康嫣也特別高興，腦袋上豎著的一撮呆毛也跟著跳了下。

十二點了，淩晨已過。

“不早了，回房間早早睡。”段棋鋒摸著小孩腦袋，望著小孩信賴高興的眼，沒忍住將小孩抱在懷裏，親了親小孩發頂，說：“晚安，乖孩子。”

康嫣楞在原地，一瞬間血像是往腦袋上湧，什麽都不知道了似得。

最後叔叔松開他，他有些同手同腳，呆呆的也不知道說什麽，好像點了下頭，說叔叔晚安，然後怎麽回房間的都不知道，等躺在床上，康嫣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蠶寶寶，悶在裏面笑了兩聲，等出來透氣時，一張臉帶著耳朵都是紅彤彤的。

好高興呀，叔叔喜歡他的禮物。

可心裏有聲音告訴他，高興好像不僅僅是因為叔叔喜歡他的禮物，還有別的。可康嫣想不來。

翻來覆去想了許久，已經開始盤算明年送叔叔什麽禮物好，一定要有些驚喜的。這樣迷迷糊糊的才睡著。

康嫣幫段叔叔過完生日，第二天起來有點晚，可能是在家裏太踏實了。急急忙忙醒來，下樓發現叔叔還在，康嫣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，段叔叔平時早去公司了，想到叔叔可能在等他，腳步輕快的跑下去。

“慢點，別摔了。”

“叔叔你在等我嗎？”康嫣巴巴的跑過去。

段棋鋒嗯了聲，“先吃早點，不著急。一會我送你去學校。”

康嫣很高興，聽話坐在餐桌前喝著牛奶，大口吃著面包，咽下嘴裏東西說：“叔叔，你要遲到了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段棋鋒說完，心情好的玩笑說：“公司的人不敢扣我全勤獎。”

康嫣一楞然後笑了起來，說：“叔叔耍賴。”

“乖乖吃飯。”段棋鋒摸小孩腦袋，順便跟管家說：“冰箱的蛋糕是嫣嫣給我買的，昨天我生日，還剩許多，今天大家分了。”

管家從先生話裏聽出好心情，點頭笑說：“謝謝先生。”

十點的課程，最後緊趕慢趕幸好沒遲到。

康嫣到了畫室，想到段叔叔去公司一定遲到，又想到全勤獎的事情，眼裏帶著幾分笑意，沒想到段叔叔也會開玩笑，一點都不嚴肅了。

“康嫣什麽事情這麽開心？”同學見康嫣笑的明亮，樣貌更吸引人了，不由好奇開口問道。

“我叔叔會開玩笑了。”康嫣語氣輕快的跟同學分享。

同學沒想到這麽簡單的理由，點頭說：“那你叔叔以前一定是個很嚴肅的人。”

“差不多，經常板著臉，說話也冷冰冰的，但對我很好，我做什麽都包容我……”康嫣話多了起來，無意中已經成了叔控。

平時康嫣跟同學相處也就淡淡的，沒有玩的太好的也不會差，大家覺得康嫣樣貌出挑穿的一身名牌，應該不是很好相處，來學校學習的又不是當舔-狗吹捧富二代的，但沒想到康嫣還有絮絮叨叨話癆的一面，提起他叔叔簡直誇的沒完沒了了。

不過怎麽說，這樣的康嫣還真有點可愛。

等課程結束，同學順便提了句一起去食堂吃飯，康嫣點頭就答應了。食堂裏，康嫣吃的清湯面條，同學一看，心想康嫣還挺簡樸的，面條連湯都喝的幹凈。

“你喜歡吃面條啊？我還以為你南方人喜歡吃米飯。”

“我是南方人，不過我覺得面條也挺好吃的。”康嫣現在的胃口也跟著叔叔跑偏了。

康嫣是在第二工作室，重點學習的是色彩寫生在現當代的運用探究，下午有堂課，過去的時候發現他的畫板上夾了封粉色的信，康嫣楞了下，旁邊同學看了眼，很識趣的眼神說：“情書？誰來的最早？”

“不知道，怎麽了？”其他人問。

那個同學說：“康嫣畫板上夾了封粉色的信，一看就是情書，這年頭還有妹子寫信的，一看就是個有情調的。”

“有人給康嫣送情書有什麽稀罕的，國畫系的系花都當眾澄清說追過康嫣。”

“康嫣是咱油畫系的美男子，擱古代就是貌若潘安塞衛玠。”

“正常正常，康嫣誰送的？拆開看看，兄弟艷福不淺啊，這次是哪個院的？別又是班花系花。”

幾人調侃起來。

康嫣握著信笑了笑，不過沒拆，而是把它收了起來。大家一看沒好戲看，只好收了心思。等上完了課，康嫣也沒拆開信，而是拿著東西回到了宿舍，對著那封字跡娟秀康嫣親啟的四個字頭大了幾秒，然後毅然決然的將信放進了抽屜。

不丟是怕被別人撿到看到，畢竟是個女孩，康嫣不想同學亂說給對方造成什麽不好影響。

要是寫信的女孩遲遲沒得到回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。康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。

晚上九點多宿舍安靜，看書的打游戲的。因為天氣冷了，段棋鋒說了不許晚上出去打電話了，康嫣就習慣跟段叔叔發微信，這會剛結束沒多久，現在聽著英語朗讀默默的小聲跟著念，每次跟叔叔出去玩，叔叔的英語真好，他就笨蛋一樣什麽都聽不懂，小六都比他強。

康嫣不想什麽都不會，站在叔叔旁邊都像是個呆瓜一樣，他也想變得優秀厲害，可以幫上叔叔的忙。

宿舍裏各忙各的，過了會四周宿舍吵吵嚷嚷的，離陽臺近的舍友聽到動靜，開了門，聲音更大了，隱約好像有表白、厲害、快出來。舍友推開陽臺窗戶，趴在那兒看，回頭興奮說：“咱樓下有人表白，玫瑰花鋪地，還有吉他——”

其他舍友坐不住了，邊往陽臺跑，邊喊：“臥槽現在女生牛批了，這麽彪，我喜歡。”

然後就聽到喇叭聲穿透整棟男生宿舍樓。

“康嫣，油畫系第二工作室的康嫣，我喜歡你！”

整個宿舍楞住了，瞬間靜悄悄的，其他宿舍卻全都沸騰起來了，哦哦的喊著叫著康嫣的名字。

無外乎，喇叭聲清晰可鑒是男人的聲音，根本不是什麽女生。陽臺幾個人看向康嫣，表情有些覆雜。

康嫣臉都白了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怎麽處理，樓下喇叭還在喊，一遍遍叫著他名字，康嫣卻怕的要死，他想到技術信息學院時被範思明威脅說他喜歡男人的事情。

這事給康嫣留下了陰影，提起來就怕，怕被退學，怕影響他學業，怕被學校批評，怕同學當他是傳染病。沒一會手腳冰冷，渾身血液像是凍結了一樣。

‘啪——’

康嫣呆呆的看過去，是舍友將窗戶關了起來，陽臺推拉門也關閉了。底下聲音還有，不過隱隱約約的不響亮了，舍友走了過來，康嫣不知道怎麽辦，滿腦子都是完了舍友是不是嫌棄他要他離開。

“康嫣，你是不是不舒服？怎麽突然臉色這麽難看？”

“是啊，你要不要看醫生？”

許久，康嫣才找回自己聲音，有些幹澀說：“你、你們不、不介意嗎？”

舍友一臉懵逼，“介意什麽？”、“哦，你說性向啊，這有什麽大不了的，咱們學院這個也挺出名的，十個學生三對基兩對拉拉，還有兩個是單身狗。”、“有對象就惜福了，還管什麽男的女的，你們也太挑剔了。”、“就是。”

“啊？”康嫣有點楞住了。

換舍友一臉難以置信，“那什麽康嫣你直男恐同啊？”、“性取向這事是個人的事情，也不影響他人沒必要這麽恐懼，咱不要搞歧視嘛。”、“我是彎的，不過我明年要搬出去住，你再忍忍？”

康嫣更錯愕了，可能他表情有些過了，最後那個出櫃的舍友有點不太好受，其他三人拍著肩安慰說：“兄弟康嫣估計就是一時接受不了，你別往心裏去。”、“對對對，咱還是好兄弟。”

“沒什麽，習慣了。”出櫃的舍友說的無所謂其實還是有些傷心。

康嫣反應過來了，急著解釋說：“沒有，我沒有針對你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其他三人看向康嫣。

康嫣怕舍友傷心，實打實說：“我以前被人威脅過，說我喜歡男人學校會退學，我有些害怕，我不喜歡男人的，我好不容易考上咱們學校，很喜歡畫畫的，我就怕被退學……”

“因為這個退學？！”

舍友不可置信，而後哭笑不得說：“咱們學校還沒這麽封建，喜歡個男人難不成還要浸豬籠？”其他人說：“也不怪康嫣，威脅康嫣的那個才惡心，渣滓。”這人想估計是康嫣高中，高中學校是比較保守一些。

解釋清了，剛出櫃的舍友還挺不好意思的，說：“我誤會了你，不好意思啊康嫣。”

“沒什麽的。”康嫣跟舍友說了會話，腦子比剛才要活了。一聽底下沒聲了，往陽臺看去，其他人推門出去看，房門敲響，有人開門，進來的是孫彬，先說：“康康，你沒事吧？”

“我沒事。”康嫣臉還有些白。

孫彬知道康嫣之前的事情，安慰說：“樓下的被保衛科帶走了，沒事了，你別往心裏去。”

“誰阿？追人這麽大動靜。”

“聽說是建築院的，建築系系草時驚。”孫彬也是聽其他人科普的。

剛出櫃的那位點頭，“我知道，時驚大三建築學的，特別牛的一位，去年拿過國際建築系比賽大獎，為人高調，家裏有錢有才華長得帥，大一的時候就出櫃了，也是追人，聽說大二的時候被甩了，沒想到今天會追康嫣……”語氣裏透著小羨慕。

“那什麽，聽說器大活好。”繼續補充。

康嫣看向舍友，他覺得自己真的不太了解舍友。

“我聽說的。”舍友被康嫣單純嚇呆的目光看的有點不好意思，為自己小小的解釋了下，“我們圈子傳的，雖然圈子是亂了點，但我那什麽沒膽子還挺慫的。”說起來是個單身狗沒開過葷，摸進圈子聽聽八卦吃吃瓜，他也挺委屈的。

其他人：……

康嫣也有點不知道說什麽了，他以為喜歡男人在學校是特別嚴重的事情，今天突然發現好像他、他想的太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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